小时候,在每年的快入冬的时候,天津的家家户户便开始准备起了过冬用的炉子,这也是一个家庭,不论穷富(那个时代的每家每户之间的贫富差距最多也不过就是几百块钱的国库券),都必须做的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事情,它将直接关系到这户人家的这一冬的生活质量乃至生命安全,因此每家的大人都不敢慢待。

  炉身分铁皮的和铸铁的两种,图片中的就是铁皮的。铁皮炉子的制作比较简单,用铁板下好了长方形的料,两头一撅,弯(这个字在这里得发“微”的音)成个园儿,铆上铆钉就成了,造价相对于铸铁的要低一些,因此售价也更便宜。铸铁的炉子由于需要翻砂、倒模和浇铸等繁琐的工艺,价格自然要贵一点,但其被使用的时间也要比铁皮的长得多,性价比也更合适,当时我家用的是铸铁炉子。

  闲置了半年多的沉甸甸的铁锈红+深赭石色儿(这个色儿还真不好形容)的炉子被尽量安置在屋子的正当中,锈片斑驳、触手可落,看上去它就如同一个得了皮肤病的黑矬胖子。

  父亲通常会在它的三个爪儿的地下各垫上两层砖,为的是隔热,不至于把地面烤裂(那个时候绝大部分家庭居住的都是平房,地面多是水泥的)。安置好后首先要做的是检查炉膛内部,看炉内壁是否有剥落的现象,若有则需要用黄土(注意:凡说用黏土的都是臆想,黏土烧起来容易裂)参上麻刀(被剁得粉碎的烂麻绳子,为的是增加黄泥的内部拉力)加上水,用铁条使劲抽,再像和面似得用力揉已经被铁条抽烂了的这一摊黄泥,揉罢了再抽,……,如此反复数遍,直至把这团泥给打熟腾了,就可以用它来重新裱糊了,这叫做“套炉子”。

  套炉子的目的是要在烧红的煤球与炉子的外表皮之间加一道隔离层,形成一个窑,以起到聚集火力的作用。套炉子的手艺的好坏之分可大了去了,讲究的是“炉口搁只手,炉底臥条狗”,口儿小肚子大,这样的火力上来得又快又猛,还省煤。这一隔离层若是套薄了容易剥落,套太厚热量出不来,这户人家的这一冬做饭、烧水、取暖的质量与省不省煤就在这一套了。

  摆好了炉子就要安装烟囱了。从屋子里的一个你在半年多的时间内都不会注意到的角落里拽出来几个长短不一的报纸筒子,撕开了,里面便是用白铁皮或是铅皮打的一节一节的烟囱。烟囱的规格按直径分为:4英寸、6英寸和8英寸(多为工厂用的)的;按长短大约可分为50厘米、75厘米和100厘米的,每根烟囱也是一头儿大、一头儿小,用来把两根烟囱成90°角连接的部件儿叫“弯头”(注意:不能读成“弯头儿”,这里得走大音)或者叫“歪脖儿”;用来把三根烟囱成T字形连接的部件儿叫“三通”。

  烟囱之间的连接要密不透气,以免漏出烟来熏了人。每年的这个季节,街边的铁匠铺子里传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多一半是由于制作这个东西时所发出的。但是,总有那手巧的家大人不去花钱买而是自己动手打造,原料可以到土产门市部儿或是铁匠铺儿去买,再“精明”一点的也有从工厂里捣鼓出来的,把工厂里的东西搬到自己家里来的行为在那时候不叫“偷”,而叫“拿”,技术瓶颈在于与工厂门卫的关系和实施行动的时间。

  连接好的烟囱被用铁丝固定好,铁丝的两端被钉定在墙上或是房梁上,烟道的最后一节烟囱通过一个墙上的一个洞伸到屋外,为了使出来的烟不要喷到对门家,还要把最后的一小节烟囱口儿朝上放置,再在上面扣一个铁的、雨伞状的小帽子以防雨水倒灌进去。

  炉子的下部有一个风门,炉体与烟囱连接的部分也有一个风门,天津话叫做“嗓子眼儿”。控制嗓子眼儿的把手通常会做成一只公鸡的形状,炉内火力的大小就是用这两个风门配合着来控制的。

  安放好炉子以后就该准备燃料-----也就是煤了。煤分两大类:煤球和蜂窝煤。

  过去每家每户都有一个脏兮兮的小本子,叫购煤本,上面有你家买煤的定量(通常是按人口计算的),并记录了你在什么时间买的煤以及买了多少煤,要是超过定量就只能问买得少的邻居家去借购煤本,否则光拿着钱去是买不了煤的。那个时候的钱的确做不到“万能”,人也“死心眼儿”。

  专门卖煤的地方,叫“煤场子”,每个大型居民区附近都会配一个。所谓煤场子其实就是一个堆满了煤球、煤灰、劈柴和蜂窝煤的大院子。煤场子里面除了天空以外的一切都是黑的,地面就是用漆黑的碎煤渣垫起来的,踩上去松松软软的,进进出出的人也黑得跟煤差不多。那些往你家送煤球的工人,一个个黑瘦黑瘦的,却很有力气,他们推着个用铁板焊制的黑平板车,车上装着十来筐的煤球(每框都得有一百多斤),按照购煤本上的地址挨家挨户地送。每次当他们穿着比煤还黑的工作服进胡同的时候,竹筐里的黑灿灿的煤球堆得满满的;等再从胡同里出来,就光剩下空的竹筐了。

  每买一千斤煤球就要出大约二百斤的煤灰,出灰率没有明确的规定,仅取决于做煤球的人的良心。于是几乎家家户户都要用煤灰来制作煤饼或是煤块。把煤灰和水搅拌成泥,摊成大饼状,用瓦(这个字在这里得发“袜”的音)刀在上面划出数十条纵横交错的平行的直线,等晾干了,用铁锨在底部一铲,一张大饼就立刻分裂成了数百块跟煤球大小相仿的小煤块了。而把煤泥制作成扁平的、椭圆形的大煤团子再贴糊到墙上的,就叫煤饼子,用的时候再拿榔头敲成煤球大小使用,所以那时候胡同里的几乎每一面墙上都有数百个大大小小的黑色的、椭圆形的印子。

  只是现在,那些黑色的小点儿在印象里已经变得越来越小,并终将会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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